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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鬼孩子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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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有一天我不愛你了,那一定是我生氣的時候,你仍然無動於衷。

男人一臉的慌張,嘴裏也不知道在嘟囔著什麽,手足無措的伸著雙手放在離女人頭頂很遠的地方,好像是想要遮擋些什麽。

女人跪在了地上,事實上,她只能跪在地上。

雖然大腿處穿了衣服,那是同樣心靈手巧的男人給她做的,但她還是低估了雪的溫度,那種幾乎是與肌膚親吻的寒冷和疼痛讓她好難受。

男人哭喪著臉,同樣跪在地上,手在空中比劃著,沒有人知道他在說什麽,或許女人聽得懂吧。但女人只是咬著牙,微瞪著雙眼,目視著眼前的雪地。

阿楠此時也已經爬了過來,想拼命的把自己的父母拉起來,卻發現自己根本沒力氣,或者說,是根本沒用吧。阿楠的心裏也很難受,我是累贅,我是最大的累贅。

他痛苦的撲倒在男人懷裏大哭,男人也在看著女人的臉哭,哭的好絕望。漸漸地,這聲音蓋過了周圍的議論聲。

三個瘦弱的身影,冬天的雪地裏,今天雖然有溫暖的陽光,但卻是格外的淒冷。

寒冷從大腿處傳到上半身,傳到心臟,傳到腦袋。女人忍不住打了個激靈,不自覺的又咳嗽了起來。

這一咳就再也收不住了,之前在家女人就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麽病,現在看來的確是這樣。男人一臉擔憂的看著不停咳嗽的女人,他想伸出手摸她的臉,可她不敢,他怕女人生氣,他怕女人生氣了,就不再愛他了。

於是他只好雙手合十轉向身邊的人。他嘴裏一直“嗚嗚”的說著什麽,沒有人能聽懂,他似乎也知道這些人聽不懂,於是幹脆不停的磕起了頭。

那些人在躲,他們可不認為一個傻子給自己磕頭是件多麽光榮的事。

女人還在咳嗽,她感覺自己的全身好冷,這種冷已經深入骨髓。突然喉嚨了有了一股癢癢的蠢蠢欲動感,女人順著用力,竟然咳出了一口血。

然後是第二口、第三口、第四口……

這突如其來的殷紅讓所以人都嚇壞了,包括那個婦女。她只是想懲罰一下這個不聽自己話的可憐蟲,可要是弄出人命她可擔當不起。於是急忙從人群中走出來說道:

“好了好了,大家都已經看到你的誠意了,希望你以後能明白自己的地位。”說著甩了一下頭發就離開了。其他人看到他的離去,也都跟著離開了現場。

從女人咳出第一口血的時候,男人的手就已經貼在了女人的臉上,他輕輕的擦拭著女人嘴角的血,沒想到卻噴出了更多。他慌了,他不知道該怎麽辦,左右看去,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止血,人都走了,他只好抓起地上的雪然後把它放在嘴邊吹熱,又輕輕的擦拭女人嘴角的血。

可這還是不行,男人也明白了過來,女人應該是得了什麽病。於是慌忙的抱起了女人,頓時一股寒冷的感覺席卷全身,男人把自己暖和的大衣脫下來包住女人的身體,然後抱著她在雪地裏狂跑。阿楠也在後面一臉擔憂的跟著跑。

男人先回了家,然後把女人放在床上,用手示意阿楠先照顧她,他要去把醫生請過來。阿楠呆滯的點頭,男人大喘著氣,幾乎沒有停歇就又跑了出去。

鎮子裏只有一家診所,不過離自己家很遠,男人抱著女人是跑不到那裏的,只能把醫生請過來。可畢竟已經跑了不少的路,男人感覺自己的體力已經有些跟不上了,不過想起家裏自己的愛人,他大喊了一聲,居然甩下了腳上那雙沈重的棉靴,光著腳在大雪地裏跑了起來。

阿楠的手在顫抖,他拿著一條毛巾,不停地在給女人擦汗。他把小手輕輕的放在女人的額頭,好燙,他猛地縮回來,趕緊又打了一盆冷水,沾濕毛巾後把它搭在女人的額頭上。

他一直在啜泣,因為女人一直在咳嗽,一直在吐著血,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了,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,他現在唯一希望的,就是男人趕快把醫生找來。他不想看到女人現在的這副樣子。

阿楠伸出手,輕輕的握緊女人的手,兩只手同時在顫抖。女人緩緩的睜開了眼睛,看著面前的阿楠,一臉的苦笑,阿楠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女人,只好也跟著傻笑。

女人突然吐出了一大口黑紅色的血,阿楠的心裏猛地一顫,就好像要失去了什麽似的,心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。他輕輕的把臉貼在女人的臉上,心裏一直在祈禱男人趕快回來。

男人用力推開診所的門,氣喘籲籲的靠在上面,眼睛看到了診所的醫生正坐在椅子上,面露笑容,手裏捧著一杯熱乎乎的茶,在和鎮長,還有一個穿著黑色皮大衣的人開心的聊天。

看到男人的突然出現,特別是男人此時全身的衣貌,三個人臉上都露出疑惑之色。但男人卻仿佛看見了救命稻草,上前就抓起醫生的胳膊往外扯,可是因為自己早已經筋疲力竭,再加上醫生極力的反抗,竟然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。

“廖鎮長,這是……”

“這是我們鎮裏的一個傻子,苗縣長大可不必理他。”

鎮長最先反應過來,說著扭頭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,但轉頭過去臉上隨即恢覆一副笑意。

“周元啊,快出去,沒看到我們正在談論事情嗎?”

鎮長話氣中肯的走到他面前,但卻再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,示意他快點出去。

可男人怎會聽他的話,不顧他的勸阻,上前就抱住醫生的褲腳,然後哭喪著臉嗚嗚的用手比劃著自己此行來的目的。

醫生當然聽不懂,就算聽懂也不會理他。於是只好一臉嫌棄的撇開他,男人不依不饒,不停地跪在地上求救。

“黃,黃醫生,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?”

“我也不知道啊苗縣長,這,這怎麽突然就進來了。”醫生說著眼睛瞥了一下廖鎮長,卻發現後者一臉不悅的在看著他。

“這位同志,你有什麽事啊?”被叫做苗縣長的慢慢走到男人面前,男人好像聽懂了他的意思,也明白了這裏似乎他說話管用,於是轉而抱起他的褲腳嗚嗚的叫。

苗縣長同樣被嚇了一跳,他不明白這個突然闖進來的光腳男子到底用意何為。

“你,你慢慢說,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?”

男人拽著他的褲腳,然後手指著外面不停地拉他,嘴裏還不斷地咳嗽。

“你的意思是,有人生病了嗎?”其實他也不太明白,不過既然是來找醫生的,八成就是來看病的吧。

“額,額……”男人欣喜的點頭,但手仍然還是不停的拉他的褲腳。

“既然這樣,那黃醫生我們就去看看吧,為民服務嘛。”

“苗縣長說得對,那我們就去看看吧。”被稱作黃醫生聽到他的話幾乎沒有猶豫,訕笑著臉就拿起了自己的出診箱,然後和廖鎮長對視了一眼,跟著男人走了出去。

男人像一只猴子一樣,左蹦右跳的,不知是高興自己請來了醫生,還是嫌他們走得慢,又或是,自己通紅的雙腳終於恢覆了寒冷的感覺。

好冷。

阿楠緊緊地抱著女人的屍體,他們的臉還貼在一起。阿楠記得老師說過,在寒冷的冬天,人的屍體是不會那麽快變硬的,他想在這之前記住女人身上最後的溫暖。眼角的淚流在地上,和血混在一起,阿楠緩緩的眨著眼睛,小手緊攥在了一起。

男人手指著自己的小茅屋,嘴裏不停地亂叫“額,額……”,同時示意身後的三個人這就是自己的家,他的臉上終於掛上了笑容,在他看來,女人有救了。可他卻不知道,等待他的,將會是什麽。

“廖鎮長啊,沒想到都這個年代了,還有人住茅草屋啊。”

“嗨,你不知道啊縣長,這一家原來根本就不是我們鎮裏的人。”

“哦?移過來的嗎?”苗縣長有些好奇,在他看來,移民的人不應該是這麽落魄吧。

“不是,”鎮長搖了搖頭,“這裏面住的是剛才那個傻子和一個雙腿截肢的女人,他們原本是城裏的老師,好像是來這裏體驗民風的。不過因為來的時候好像發生了車禍,鎮裏的人好心就把他們救了下來,並且黃醫生還費盡全力把他們給救活,”鎮長說著拍了拍醫生的肩膀,“但無奈受傷太重,只能保住性命,那個男的大腦遭到重創,女人雙腿也受了重傷,無法再恢覆原樣了。”

鎮長說著嘆了口氣:“哦對了,還有一個叫阿楠的孩子,他是從小在鎮裏面吃百家飯長大的,不過現在和他們住在一起,也算是不用再在鎮裏到處流浪了。”

“哦,是這樣啊!”縣長點了點頭,“不過我還是覺得,最好幫他們改善一下,擺脫貧困縣這個稱號還是要從家家戶戶做起。”

廖鎮長點了點頭,“會的會的,今年的扶持基金發給他們兩千多呢,我們也在考慮給他們建個像樣的房子。”

他剛說完縣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那就好啊,走吧,去看看發生了什麽。”

三個人有說有笑的走著,腳步在崎嶇,這段路仿佛格外的長。

天空,白雲,那如煦的陽光啊,不知不覺中,竟然正在在被無情地吞噬。

“咦,他站在門口幹嘛?”

在快要走進那間茅屋時,黃醫生突然停了下來,因為他看到了男人突然低著頭站在茅屋門口一動不動。

鎮長和苗縣長也停了下來,可苗縣長以為這是在歡迎他們,竟笑了一下,徑直走了上去。

只是剛還沒走幾步,就停了下來。準確的說,是被嚇得停了下來。因為他看到男人突然擡起頭盯著他,怒瞪著眼睛,表情極為可怕,而且最重要的是,他的手裏,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多出了一把刀。就是那種切菜用的刀。

那種被盯著的感覺,就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沖過來殺了自己一樣。苗縣長緊張的退後了一步。

“怎麽回事,他是怎麽了?”

縣長驚恐的自語著,鎮長和醫生也咽了口氣,他們也被嚇到了,鎮長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,絕對不能進去。

“縣長,我都跟您說了,他就是個傻子,誰能想到他會做出什麽事呢?我們還是快走吧。”

“額,額。”

縣長支支吾吾的回答著,兩個人拉著他就像逃命般的離開了。走的時候還轉過頭看了一下男人。那個眼神,那不是在恨自己,那是在恨整個世界。

男人關上家裏的小門,慢慢的把刀放下,重新回到女人身邊,臉緊緊地貼在女人的另半張臉上,三個人的臉排成一條線,表情,卻是那樣的相似。

她說,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,就是遇到了你。

恩。

她說,不管你做什麽,她都沒想過對你生氣。

恩。

她還說……

就像是被定格在了那裏,時間在變,容顏卻不變。

三個人的身體緊緊的擁在一起,這一刻,女人是最幸福的。

天黑了,事實上,天,早就黑了。

冰冷的溫度從臉上傳到心臟。門外,又飄起了鵝毛。

爸爸,媽媽說,我們走吧,永遠也不要再回來了。

就這麽走,我不甘心。

我也不甘心。

爸爸,我們會回來的,對嗎?

當屍體化為白骨的那一天,我會帶著嫁衣回來。

男人拭幹眼角的淚水,臉頰由於憤怒和寒冷而變得通紅,緊緊地握著拳頭,男人的心裏狠狠地立下誓言。

我一定會回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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